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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鸿增
丁德邻在近十多年内异军突起于山水画坛，被同道们谐称为“得奖专业户”。他以浓郁的情感蕴涵和独特的艺术语言，营造出一个个既具视觉张力，又具笔墨魅力的审美境界，使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一
我和丁德邻相识于上世纪90年代，当时我任江苏省美术馆副馆长，去常州参加刘海粟美术馆开馆典礼，而他正是该馆副馆长，我们的交往就此开始。
德邻祖籍徽州，生于南京，均为藏龙卧虎的人文重镇。他自幼随父习画，勤奋执著加上艺术悟性，少年时代便发表很多作品，十四岁时创作的宣传画《我们也能干》竟然被刊登在省级文艺刊物《雨花》杂志的封面，一时传为美谈。此后他又先后进南京和上海的艺术院校学习，美术基本功更为全面而扎实。在我印象中，他多才多艺，水彩画、连环画卓有成绩，油画、版画也有不俗的表现。当他把精力专注于水墨山水画之后，出人意料地在十多年间发生惊人的飞跃，《静静的石桥镇》、《石桥镇里故事》、《半个月亮爬上来》、《山那边》、《山凹凹》、《一方水土》、《苍山寂寂》、《家在画屏中》等数十幅作品，纷纷入选全国美展和省美展，并获得多种奖项。这几乎是个“奇迹”。
丁德邻对大自然的钟情似乎与生俱来，如同他的名字所示，他是与“德”为邻的性情中人。孔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德邻的秉赋中既有仁者的宽厚仁爱，也有智者的聪慧灵性。六十多年的人生阅历、艺术素养和文化积累，共同聚焦为带有他个性色彩的山水情结——大别山情结、皖南情结和江南水乡情结。由于他善于“用脑子画画”（这是圈内人士对他的评价），能够将个人记忆中的“故事”巧妙地融入到自然山水境界之中，因而这类作品往往多了一份内在意蕴。比如获得全国首届中国写意画展优秀作品奖的《山那边》（2005年），获得第三届全国中国画展优秀作品奖的《山凹凹》（2007年），都以他幼年生活过的大别山为母本，用丰富多变的勾、皴、点、染，绘写出那野逸、磅礴、空濛的石头山，终年挣扎于石壁缝隙间顽强生长着的无名草木，淙淙流淌的永不回头的山涧细流，还有掩映于其间的座座老屋和条条石径，一笔一画，渗透着他对那里老少乡亲们浓浓的思念之情。《一方水土》画的是徽州山村，那是他的祖籍之地。画面山林葱郁，枝繁叶茂，象征着尊儒重教人文古风的牌坊建筑群矗立其间，别是一番浩荡气象。而《石桥镇里故事》、《苍园韵色》、《大观近园》等以江南水乡风情为题材的作品，则多写古镇老宅、小桥流水、园林神韵，常通过移景、变位、错落、切换等手法造成诗化的意境，伴着几许“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沧桑感。他曾动情地写道：“与文化对语，与历史为伴，与岁月同创，我思，我在，我行。多年来，我虽忘情地悠游于水墨的世界，然心中所眷恋着的依然是童年的家园和永不褪色的故乡。”显然，他之所绘，本是他挚爱的精神家园。
感人心者，莫先于情。丁德邻山水画的情之所系，情之浓重深厚，情之表达到位，正是他艺术感人之根本所在。
二
在山水画艺术语言建构上，丁德邻既是一位传统文化的守卫者，也是发展创新者。中国画作为中华文化大山的一脉，其源远流长的传统犹如探索不尽的矿藏，任何人想在有限的人生中创造属于自我的艺术，就不能没有自己的思考和抉择。在他心中，看待传统的座座美峰，好比看待大自然的座座灵山，远观其势，近察其质，而不是终日在崇山峻岭中徘徊。于是，他少了许多负累感和落寞感，而能主动地去把握中国画艺术的精神内质，有选择地去撷取传统中那些适合于自我本性的笔墨形式要素及某些符号性的语言表达方式，结合创作实际，加以灵活运用，并融合当代的审美观念，水到渠成地逐渐形成了个人艺术风格。
丁德邻的山水画大体有两种类型——北方大山型和江南水乡型。前者倾向丰富繁复，后者倾向简约单纯，两者各有其美，但在图式上却不乏共同之处。其要点可以概括为两句话：边角取景，乱中求整。
丁德邻的边角取景，既不同于北宋重岩叠嶂全景式的、上留天空下露地面的山水画，也不同于南宋马远的“马一角”、夏圭的“夏半边”。他往往是截取崇山的某一局部，却能表现出大山的原生态，景物简洁、强烈而集中，好比摄影中的特写镜头，更具审美张力。这类作品中的主角多半是岩石、杂树和隐显其间的农舍。画面充溢着原始生命力和莫可名状的气势美。
丁德邻的乱中求整，是苦心经营的特殊艺术效果。读他的画，犹如欣赏线与点、黑与白、纵与横、繁与疏、曲与直、粗与细等各种语言元素的交响乐，它们交错、混杂，然而繁而不乱，密而不塞，乱中有序，对比统一，整体上呈现出苍郁深邃、浑然一体的气势和韵律。丁德邻的图式使人联想到石谿的“乱头粗服”，黄宾虹的浑厚华滋，傅抱石的笔走龙蛇。当然这只是审美取向的近似，并不是相同。丁德邻有他自己的语言符号。
一般说来，他画北方大山多采用秃笔干墨，表现出树木枝干苍老，树叶稀少，大山多石少土之质。平面处理强调节奏与韵律；线条曲中求直，以大小弧形组成直线；以小斧劈勾皴，再以浑点强化点醒效果，愈显大山的厚重和岁月的沧桑。而画江南水乡则充分运用水墨互渗、泼洒、冲凝等技法，因势利导，随机生发，不刻意、求自然;做到有情，有趣，有味。水融墨、色的“润”，笔致的“苍”，构成苍秀郁勃、氤氲弥漫的江南韵味，具有清旷、雅静、恬淡的风神。前人曾有“以萧散之笔，发苍浑之气，得自然之趣”的说法，从丁德邻的作品中，我们也能读出类似的审美品位。
三
丁德邻之所以能在相对不太长的时间内取得突破性的成果，还有两点需要强调的要因。
其一，他选择了一条行之有效的创作道路，即传统所谓“外师造化，中得心源”。他坚持深入生活，亲近自然，从切身感悟中激发创作灵感，不是闭门造车。创作时，善于动脑子，采取现实与理想相结合的方式，按照艺术美的规律对自然物象进行取舍和整合，根据表现主题的需要灵活运用图式语言。
其二，他善于调动自己长期艺术历程中积累的种种文化艺术素养，使之化为山水画创作的营养和资源。多年的歌舞团团长生涯，给了他走南闯北感受生活的机遇，也掌握了艺术的戏剧性、节奏美、建筑及道具等舞台美术设计传情达意的功能等。创作连环画磨炼出马拉松运动员般的毅力、影视导演般的驾驭力、杂家般熟知不同时代不同地域生活用品细节的知识面。所有这些，经过他智慧的转换，都在山水画创作中寻找到用武之地。
画为心声，因情造境。丁德邻在天人合一的艺术世界里纵情遨游，时而激越，时而怡然，既有壮士豪气，也有文人逸趣，总体上又都显示出中国画特有的文化品格。新的时代语境需要更多的集民族性、时代性、艺术个性于一体的艺术家，丁德邻山水画的脱颖而出又一次验证了这一真谛。
2009年5月于金陵十门斋
（本文作者为中国美术家协会理论委员会副主任）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