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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学丛刊序(王国维) | 上传时间:2007-07-14 / 点击:



                  $$$$国学丛刊序   作者:王国维
  学之义不明于天下久矣.今之言学者,有新旧之争,有中西之争,有有用之学与无用之学之争.
  余正告天下曰:学无新旧也,无中西也,无有用无用也.凡立此名者,均不学之徒.即学焉,而未尝知学者也.
  学之义广矣.古人所谓学,兼知行言之.今专以知言,则学有三大类:曰科学也,史学也,文学也.凡记述事物,而求其原因,定其理法者,谓之科学;求事物变迁之迹,而明其因果者,谓之史学;至出入二者间,而兼有玩物适情之效者,谓之文学.然各科学,有各科学之沿革.而史学又有史学之科学.如刘知Z住妒吠ā分?若夫文学,则有文学之学如《文心雕龙》之类.焉,有文学之史如各史文苑传.
  焉.而科学.史学之杰作,亦即文学之杰作.故三者非"胰挥薪?而学术之蕃变,书籍之浩瀚,得以此三者括之焉.
  凡事物必尽其真,而道理必求其是,此科学之所有事也.而欲求知识之真,与道理之是者,不可不知事物道理之所以存在之由.与其变迁之故,此史学之所有事也.若夫知识.道理之不能表以议论,而但可表以情感者,与夫不能求诸实地,而但可求诸想象者,此则文学之所有事.古今东西之为学,均不能出此三者.惟一国之民,性质有所毗,境遇有所限,故或长于此学而短于彼学.承学之子,资力有偏颇,岁月有涯>?故不能不主此学,而从彼学.且于一学之中,又择其一部而从事焉.此不独治一学当如是,自学问之性质言之,亦固宜然.然为一学,无不有待于一切他学,亦无不有造于一切他学.故是丹而非素,主入而奴出,昔之学者或有之,今日之真知学.真为学者,可信其无是也.
  夫然,故吾所谓学无新旧,无中西,无有用.无用之说,可得而详焉.何以言学无新旧也?夫天下之事物,自科学上观之与自史学上观之,其立论各不同.自科学上观之,则事物必尽其真,而道理必求其是.凡吾智之不能通而吾心之所不能安者,虽圣贤言之有所不信焉.虽圣贤行之有所不慊焉.何则圣贤所以别真伪也,真伪非由圣贤出也.所以明是非也,是非非由圣贤立也.自史学上观之,则不独事理之真与是者,足资研究而已,即今日所视为不真之学说,不是之制度风俗,必有所以成立之由,与其所以适于一时之故.其因存于邃古,而其果及于方来,故材料之足资参考者,虽至纤悉不敢弃焉.故物理学之历史,谬说居其半焉.哲学之历史,空想居其半焉.制度.风俗之历史,弃髦居其半焉.而史学家弗弃也.此二学之异也.然治科学者,必有待于史学上之材料.而治史学者,亦不可无科学上之知识.今之君子,非一切蔑古,即一切尚古.蔑古者,出于科学上之见地,而不知有史学.尚古者,出于史学上之见地,而不知有科学.即为调停之说者,亦未能知取舍之所以然,此所以有古今新旧之说也.
  何以言学无中西也?世界学问,不出科学.史学.文学.故中国之学,西国类皆有之.西国之学,我国亦类皆有之.所异者,广狭.疏密耳.即从俗说而姑存中学.西学之名,则夫虑西学之盛之妨中学,与虑中学之盛之妨西学者,均不根之说也.中国今日,实无学之患,而非中学.西学偏重之患.京师号学问渊薮,而通达诚笃之旧学家,屈十指以计之,不能满也.其治西学者,不过为羔雁禽犊之资,其能贯串精博,终身以之如旧学家者,更难举其一二.
  风会否塞,习尚荒落,非一日矣.余谓中.西二学,盛则俱盛,衰则俱衰.风气既开,互相推助.且居今日之世,讲今日之学,未有西学不兴,而中学能兴者;亦未有中学不兴,而西学能兴者.特余所谓中学,非世之君子所谓中学;
  所谓西学,非今日学校所授之西学而已.治《毛诗》《尔雅》者,不能不通天文博物诸学;而治博物学者,苟质以《诗》《骚》草木之名状而不知焉,则于此学固未为善.必如西人之推算日食,证梁虞"<.唐一行之说,以明《竹书纪年》之非伪,由《大唐西域记》以发见释迦之支墓,斯为得矣.故一学既兴,他学自从之,此由学问之事,本无中.西,彼鳃鳃焉虑二者之不能并立者,真不知世间有学问事者矣.
  顾新旧.中西之争,世之通人,率知其不然,惟有用.无用之论,则比前二说为有力.余谓凡学皆无用也,皆有用也.欧洲近世农.工.商业之进步,固由于物理.化学之兴.然物理.化学高深普偏之部,与蒸气.电信有何关系乎?动植物之学,所关于树艺.畜牧者几何?天文之学所关于航海.授时者几何?心理社会之学,其得应用于政治.教育者亦O?以科学而犹若是,而况于史学.文学乎?
  然自他面言之,则一切艺术,悉由一切学问出.古人所谓不学无术,非虚语也.夫天下之事物,非由全不足以知曲,非致曲不足以知全.虽一物之解释,一事之决断,非深知宇宙人生之真相者,不能为也.而欲知宇宙.人生者,虽宇宙中之一现象,历史上之一事实,亦未始无所贡献.故深湛幽渺之思,学者有所不避焉;迂远繁琐之讥,学者有所不辞焉.事物无大小,无远近,苟思之得其真,纪之得其实,极其会归,皆有裨于人.类之生存福祉,己不竟其绪,他人当能竟之;今不获其用,后世当能用之,此非苟且玩愒之徒,所与知也.学问之所以为古今.中西所崇敬者,实由于此.凡生民之先觉,政治教育之指导,利用厚生之渊源,胥由此出,非徒一国之名誉与光辉而已.世之君子可谓知有用之用,而不知无用之用者矣.
  以上三说,其理至浅,其事至明,此在他国所不必言,而世之君子犹或疑之,不意至今日而犹使余为此哓哓也.
  适同人将刊行《国学杂志》,敢以此言序其端.此志之刊,虽以中学为主,然不敢蹈世人之争论,此则同人所自信,而亦不能不自白于天下者也.